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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雨中走向记忆深处

作者: 任雪姣2024/07/17散文

与春雨温柔夏雨温热不同,秋雨总透着一股清冷文静的气质,柔软轻盈、不徐不疾,有吴侬软语般的缠绵深情,也有江南丽人般的温婉可人。它不浓烈、不艳丽、不张扬,总是洋洋洒洒于从容恬淡处悄然而至,在季节转圜间走进这浅淡泥泞的岁月。

遥看远山,烟雾缭绕、云蒸霞蔚,天地间宛若出尘之境,树木褪去苍绿而逐渐变得缤纷,江河溪流也笼罩在一片潮湿的水汽中。不消几日,雨丝便洗尽铅华、冲淡了岁月,模糊了色泽,时光之足也缓慢了下来,城市的体温迅速下降,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持久肃穆而浪漫的感觉。偶尔看泛黄的落叶如蝶儿般飞舞盘旋,便一叶知秋,直至秋浓。

洋洋洒洒的秋雨中,路上甚少行人,我独自走在空旷的长街上,疏散一身疲惫,秋的滴答声不绝于耳,是首活泼而有韵律秋的赞歌,空气中萦绕着温润的甜味儿,亲切而熟悉。游走于记忆深处,一条雨中的青石板路逐渐清晰,延伸到秋的深处。

那是家乡的石板路啊,歪歪扭扭地一直蜿蜒向上,一眼看不到尽头,它像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根系四通八达,能够通连所有的道路,拥抱着整个汉江之畔的小城。它朴拙宁静,它是小城里最古老的路,它有多大年纪,谁也说不清楚,但自我出生它便匍匐在山城中间,不声不响地承载着南来北往的脚步。石板路不怕雨水,越洗越亮、越洗越青,一经冲刷便说不出的清爽干净。更不怕脚步的打压,远古至今的脚,把岁月的光泽包浆上去,越发光亮。童年的我们最喜欢在下雨天到石板街上蹦跳奔跑、踩水嬉戏,恣意打闹,每每淋湿头发和外衣,长辈们也不计较,总用和蔼眼神望着我们宠溺地笑,等玩够了才急急地牵着我们的手回家换上干爽的衣服。

石板路厚道大度,我不记得在它的胸膛上疯跑过多少回,在同样的地方重叠过多少次欢乐的影子,又有多少次肆无忌惮地触碰它的宽厚与隐忍,毫无知觉地在它身体留下道道伤痕,但它却丝毫没有怪罪我记恨我,仍用它博大的胸怀丈量我的脚印,承载我的重量,护卫我的成长,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一颗思之甜蜜、回味无穷的糖。

石板路宽厚谦卑,小城里无论是耄耋老人、莘莘学子,还是贩夫走卒、卿卿孩童,没有人不曾踩踏过它的脊梁,践踏过它的躯干,磨损过它的躯体,但它却一直隐忍着、支撑着、谦卑地低头匍匐着,不言不语、任劳任怨,默默承受着车辙的碾压、行人的踩踏,它无私地敞开胸膛、履行着一条路的职责。我的心里突然生长出一种深长的敬畏,一种无惧岁月、生命、年华流转而默默奉献的敬畏。

雨一直下,我伸出手抚摸着身旁的老槐树,在树叶的缝隙间看到一个小姑娘的身影渐行渐远。

记忆中石板路的尽头,总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槐树的旁边就是老屋和水井,它挺拔健硕、枝繁叶茂,头顶蓝天、脚踩大地保持着稳固可靠的姿势。在老井打水的我,总要靠在槐树的身上,想想心事,可能这棵槐树永远不会知道,我从没将它看作一棵普通的乔木,而将它视作我的哥哥,我亲切的槐哥。

槐哥太高了,无论我怎样辛苦地抬手,都无法触摸到它最低的树叶;无论我怎样努力地踮脚,都只能看到枝叶间细碎的天空。而我的槐哥却见多识广,它能触摸蓝天,第一个检阅日出日落;它能感知冷暖,第一个知晓四季更迭;它深谙农业,知道哪片庄稼最先成熟;也能洞察烟火,知道哪家炊烟最先燃起,它日日夜夜守护着老井。外婆说站得高看得远,想要知道眼睛之外的世界,必须有更高的视野,有更博大的胸怀,"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可是我太小了,什么也看不到,但却默默佩服并羡慕起槐哥,它一定看得很远,因为它从未停止成长,那每一厘米的高度都会带着它去看更远的风景。

外公也喜欢槐哥,在我入校读书的第一天,他带我来到槐哥的身旁,抚摸着粗壮的树干对我说:"好孩子,你看这槐树之所以枝繁叶茂,都是因为它有庞大的根系,他把根深深扎进土里,吸取大地的养分,日积月累、持之以恒终于长成现在的参天大树,所以稳固的根基是成功的基础,只有根基稳固才能学有所成。你在学校也要学习这槐树的好品格,扎好根,培好土,才能收获更好的未来。"不言不语的槐哥竟然还有这么优秀的品质?从那天起,我牢牢记住了外公的话,也将树枝繁茂树高千尺不忘根的道理深深铭记在心中。

雨一直下,没有停住的意思,我紧紧衣衫,思绪回到现实中,都道"一场秋雨一场凉","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我却没有丝毫的凉意,记忆中的石板路、老屋、槐树以及汉江,如炬火般在我体内燃烧,那炙热火苗总会照耀着我走过这个潮湿而厚重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