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
元宵节后,年味落尽;心思,一丝不落回归正常。默默做着事,忽想起,新年的第二个节气雨水,马上就要到了。
心就润起来,软起来,明净、活泛起来。雨水节气这十五天,我们将把“七九”过完,穿越“八九”,走到“九九”,“七九河冻开,八九燕子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正是一段蛊惑人心的时光。
乡间有关于雨水的谚语:“雨水有雨庄稼好,大春小春一片宝。”雨水节气能不能见到雨,却不是我们做得了主的。雨水落雨,是天作之合,是老天对人间的一片美意。
我听过一段弦子弹唱:“春打六九头,春雨贵如油,春山春水春杨柳,春草池塘卧春牛。”一个个“春”字如大珠小珠间错蹦出,像雨打芭蕉的节奏,迷人。真实的雨水节令,山水杨柳池塘老牛,都还睡眼惺忪,像幅淡墨略扫的山水画。
这一天,你抬眼便能看到,台历上有加黑的“雨水”,手机日历上有变彩的“雨水”。雨先落在日历里,这是老祖宗的智慧。见了这两个湿漉漉的汉字,心里自会挂起一帘小雨、萌生一地春草。
我老家冀南太行山区,雨水节气的雨,基本上是新年的第一场雨。那个雨水日,我和妹妹回家看父亲。几个人坐在雨幕下的老屋里闲聊。母亲在头年腊月逝去,这个石头墙、石头地的老院落,只剩下父亲转来转去形影相吊。老屋被雨浸出旧味,雨润柴垛,淅淅沥沥,像在替我们翻检有关母亲的记忆。
我们劝父亲,搬去跟我们姊妹住,农忙时,可以回来帮忙;闲时,就在街上走走,坐在老人堆里,扯扯闲篇儿。父亲先是沉默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末了,一句话打住:“干活,为啥叫干活?干着,就是活着。”
父亲仍住在老屋,抽烟、喝茶、回忆,蹲着吃饭,睡很少的觉,筹谋一场又一场农事。
雨水,是父亲在农耕大戏开场之前短暂的调弦。雨水过后,他从暗淡的老屋里走出来。雕像般沉默的人,有了声音,有了活泛的表情,有了苍老但依然带劲的动作。他走向田野、菜园,走向给人家砌墙盖房的工地,耕耘,播种,收获,打工……又是五年,身子佝偻了,步子迟缓了,依旧不歇。
我们担心着他的衣食住行,又欢喜着他在老屋里和土地上的惬意。原来,给他更好的生活,并不是为他制造繁华,或将他连根拔起,移植到一个新地方,而是允许他生活在自己的秩序里,让他按照自己的思维与习惯,一步步踩稳二十四节气。
今年春节回家,跟着父亲到村外走了走。路过我家菜园子,父亲说:“你看,脚底下都软了,雨水快到了,那点儿草木灰该找个车拉来了。”
我答应着,却望向山根儿那口老泉蜿蜒而出的水流,它跟从西山流出的汦(zhī)河汇成几米宽的水面,静静地淌着。一只白鹅领着一群鸭,在河里排着队游泳。水面阳光闪亮,鸭们将长脖子扎进水里,不知在寻找什么。有一只,将头弯在翅膀下面,久久地,好似睡着了,在水面缓慢漂流。
雨水节气,跟脚就到;是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