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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糖饺子

作者: 刘全军2024/07/17随笔

洋糖饺子是我的家乡紫阳县一种民间传统小吃。说直白点,就是将稍微发酵的糯米粉手搓紧实,挥刀切成半尺条形,入油锅前一瞬间,手腕翻转,面料稍微呈螺旋扭曲,油炸定型后,用白糖和炒熟的黄豆粉蘸满,吃起来酥细软,回味绵长,吃一根就能回味一生。

小时候,老家瓦房店有个叫来庆发的男子就是专卖洋糖饺子的,因为在家里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三,都叫他"来老三".这门手艺是家传的,偌大一个镇子就只有他一人独家经营洋糖饺子,而且是家庭手工作坊式制作,全镇的人都非得消费他的产品不可。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他还是年轻汉子,走路一阵风,嗓门大如钟。天一亮他就提着大竹篮,篮子里装满洋糖饺子,用一块厚布捂住,先是进瓦房沟在小学门口叫卖,然后上一道梁到中学门口停留一阵,等到学生上课了,再转身从高家巷子直到上街,从上街一直吆喝到下街,整条街的空气中都传播他那"卖洋糖饺子哎——"的叫卖声,声音连门板都挡不住。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家家户户基本生活尚难维系,大都没有吃早点的习惯,能吃上一根热乎的洋糖饺子简直是一种奢侈的口福。

那年月挣钱不容易,钱也很值钱,买一根洋糖饺子要花费五角钱,市场上的本地农家菜才几分钱一斤,五角钱就可以保障一大家子人至少两天的蔬菜供给,寻常人家都是扳起指头过日子,一分钱都得精打细算,根本没有余钱零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想买又买不起,想吃又吃不着,他的叫卖声喊得全镇人心里慌得难受,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赶紧把门关上。有家庭条件好的人家买了他的洋糖饺子后,也都故意大声显摆,更加惹得左邻右舍心里不舒畅,就会有嘴巴敞快的妇人从屋里蹦出来发声了:"来老三,你使劲吆喝啥子,悄悄地卖哟,没人把你当哑巴,喊得人口水长流,不就是个洋糖饺子嘛,招摇个啥。"话语阴阳怪气的,把买卖洋糖饺子的人都损了。来老三哈哈一笑,也不搭腔,提着竹篮开溜,吆喝声却更大了。

母亲是心疼孩子的,知道我们眼馋洋糖饺子,隔三岔五就会买一根,让我们兄弟分着吃,那种香甜细腻爽口的感觉回味无穷,往往是吃毕了还吸吮着手指,生怕便宜了空气,觉得只有空气才会在不知不觉中分享我们的美味,全然没有顾及母亲黯然神伤的情绪。那种情绪充满爱怜,是无法用文字来表达的。因为每次都是母亲指使我去买洋糖饺子,来老三便记得了我,他喊我的小名,我喊他的小名,没有了辈分界限。我参加工作后离开故乡,故乡的人和事渐渐淡忘了,再也没有了来老三的音讯,但洋糖饺子的味道依然刻骨铭心。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格外心念起洋糖饺子,几十年没吃过了,想了。也许是与洋糖饺子的胃口之缘天生注定,初秋的一个早晨,我在菜市场忽然听见久远的"卖洋糖饺子哎——"吆喝声,尽管声音是由"电喇叭"扩出来的,却是那样的熟悉而又亲热。跟着声音寻去,果然看见了来老三,我连声喊"来叔",他没应声,只顾得从摩托车后架泡沫箱里一掀一取一捂,然后确认扫码支付。洋糖饺子要趁热吃,他每次掀开棉褡取去出洋糖饺子后必须迅速捂严实,免得敞了热气。他不慌不忙地卖,"电喇叭"可劲地吆喝,倒也不失市井景气。待他有闲了,我轻声喊了一声"来老三",他扭头一眼认出了我,契阔相逢,格外惊喜。他已年近七旬,戴着眼镜,矍铄如旧。闲谈中,得知他这么多年一直在向阳镇做洋糖饺子生意,儿孙满堂,日子过得幸福。我们都被岁月催老了,乡音乡情却长留在心间,永远不会变。我对他说,勤苦了一辈子,现在日子好了,年纪大了该歇息下来享清福了。他哈哈一笑说,闲不下来了,一闲下来手艺就生疏了,就跟你写文章一样,久不写字忘了字。现在都是机械代替手工,省事又先进。小镇的生意小,他就买了摩托车,轮回到县城和周边镇上去卖,主要是年轻人消费,中老年人大多已不爱吃这种油炸和糖分的东西,吃也是吃个稀奇,吃个念想,洋糖饺子这种传统特色小吃逐渐也会消失,手艺也面临失传。也有人慕名上门请教,他都会热心传授。临别时,他认真地对我说:"你是个写家子,把我和洋糖饺子写成文章,让人知道在紫阳县还有我这么个做了一辈子洋糖饺子的人。"我满口答应。他不是担忧生意淡了,而是忧心父辈传下来的手艺失传。我宽慰他说,洋糖饺子被列为县级非物质文化保护遗产,成为职业技术培训的地方课程,一定会传承下来。他开心地笑了,加了我微信,发给我一个链接,说有人拍了图片和视频,算是留了资料。回到家里,拿起手机点击观看制作过程,只见他一言不发,手搓、掌压、扭曲、下锅、翻转……娴熟自如,一气呵成。拍摄者是县摄影协会的两个美女,品尝洋糖饺子的画面让人眼馋。我也拿起刚买回的洋糖饺子,乘着热乎气细嚼慢咽起来,任这"销魂"的滋味儿沿着舌尖蔓延,仿佛回到了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