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芋

大约是七八年前的春天，在我住宅"自在居"的楼顶花园湿地里，我欣然发现了一株翠嫩的野生芋艿亭亭玉立，不知何时悄悄长出。清风拂过，它纤秀的茎杆顶着几片碧叶轻盈摇摆，风姿动人；阳光洒下，通透的叶片中显出清晰的脉络。因花园湿地植被繁茂，芳草盈阶，我任其自生自长，没料想两三年的工夫，竟然衍化成一片翠盖玲珑的芋丛。一般种芋艿大抵是以食用为目的，可"自在居"养芋艿重在观赏调心，故而意趣独特。此芋称为"天芋" ,一是它凭空出现，或是随风而至，或是鸟儿衔来，造化所为，不求而得；二是它长在楼顶的空中花园，与蓝天白云为伴，自然异于凡品。

芋艿，在各种庄稼中我最为喜爱。年少时，村里许多人家都会在沟旁田边的潮湿隙地里栽种芋艿，放眼田野，沟沟壑壑中都摇曳着它们碧绿的倩影。如遇阳光猛烈或急雨来袭，一些在村外干活又未戴"阳帽"或雨具的妇女孩童往往就近摘一片芋叶，盖在头上遮阳挡雨，别具野趣。有时，我们下溪摸鱼，在田里抓泥鳅、捡螺蛳，有所收获就用芋叶包裹一下，带回家喂鸡喂鸭。空闲时，我们也会拿芋叶玩耍，洒上一点水来"滚珍珠" ,水珠在晃动的芋叶上来回滚动，变幻莫测，让人玩得不亦乐乎。深秋时节，芋叶渐枯，多子芋头也就成熟待收了。 "秋天吃芋头，年年有余头" ,每逢秋收后，各家各户的餐桌上也就增添了芋头这道美味佳肴。芋头富含淀粉，我们既当主食，又作菜肴，还能制作出新昌著名的传统小吃——芋饺。

芋艿别名芋头、水芋、毛芋、芋魁、土芝、蹲鸱等，常见品种有多头芋、大魁芋、多子芋等（ "天芋"为多子芋） .我国是芋艿的起源地之一，芋艿作为主食的历史比水稻还要早，南宋以后转为蔬菜。与"煨芋"相似的食物是烤红薯，而红薯是明代万历年间的"舶来品" ,所以古人一直对芋艿情有独钟，这从历代文人墨客留下的精美诗文中可见一斑。"夕雨红榴拆，新秋绿芋肥" ,"香饭青菰米，佳蔬绿芋羹" ,王维描写芋艿的清丽诗句，色彩明朗，带有淡安平和的雅韵，诗意悠扬，读来仿佛齿颊留香。"芦刀夜鲙红鳞腻，水甑朝蒸紫芋香" ,韦庄笔下的蒸芋艿味道鲜美，似有清香扑鼻而来。陆游是煨芋的喜好者："葑火正红煨芋美，不妨秉炬雪中归" ,为了煨芋，他不惜深夜持火炬从雪地里迤逦归家，还写下"地炉枯叶夜煨芋，竹笕寒泉晨灌蔬" ,以"灌蔬"对"煨芋" ,赞美乡野风情。清代文学家郑板桥也喜爱芋艿，"好闭门，煨芋挑灯，灯尽芋香天晓" ,在芋香里迎来天亮，别有一番风味……古人围炉煨芋的趣味，我们在品尝"天芋"时深有体会。"天芋"既绵甜香糯又紧致爽口，似有某种精髓蕴含其中。

这几年来，"天芋"在花园湿地沐浴天光，纵赏云影，春欣夏荣，秋收冬藏，随顺自然，生机郁勃。芋叶呈盾形，绿如荷叶，只是与荷叶相比，芋叶总与糯软清香的芋头密不可分，落入庸常的俗世，不免带有几分烟火气。其实芋叶并不逊色，它形似滴水观音，又如碧玉般剔透，且经脉遒劲，宛若行龙，自成风骨，既赋诗情，又可入画。芋叶无香味，芋艿亦鲜开花，从不争奇斗艳，虽少了蝶逐香风、蜂绕花蕊之风姿，却有茎叶含笑相依、满目翡翠互映之佳趣。风雨来时，闲听雨打芋叶，如泠泠轻弦，淅沥宛转，独具清韵；静观芋叶摇荡，任水滴自在散落，明丽清澈，晶莹入心。

面对花园湿地的翠境，触目会心，心即生凉意，仿佛置身于熙怡快乐的清凉世界，足以隔凡尘、化俗情。家有一隰"天芋" ,足不出户，闭门即是山泽，展目随处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