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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食篇

作者: 王光龙2024/10/23散文

秋雨后,蛙鸣聒噪渐歇,晚风不爽。山峦环合的江边小城,似一方端砚,秋味薄凉,忽有山居秋暝之感。

而立之年后,深感时光流转之快,便渐渐习惯了“慢”,像是老僧画纸为局棋,半晌才落下一子;身体也如张旭的草书,龙飞凤舞至笔画横折处,倏然放缓,这样才能收的住气,稳的住韵。

饮食亦然。

秋宜养胃。晨起,妻子嘱咐买点茭白。切丝,放油,翻炒,乳白茭白丝配以青椒,洒葱,盛盘,恰有漠漠水田飞白鹭之状。

入秋三味。凉风至,布衾从衣柜拿出,还是经年的味道。白露降,万物静穆。寒蝉鸣,案上恰有汉代刘歆《西京杂记》和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适合秋夜听虫鸣风语而读。刘歆载,“太液池边皆是雕胡、紫萚、绿节之类。菰之有米者,长安人谓为雕胡。”翻阅书籍,始知茭白亦称高瓜,古学名就是“菰”、“雕胡”,也是六谷之一。更确切地说,在古卷誊写的墨迹和茶马古道的驼铃声中,作为“菰”结穗而得米,因为量少难摘而消逝。“菰”茎的茭白,割如韭菜,一茬接着一茬,渐渐占据了华夏饮食的一席,在夏秋之际,成为一道可口的素菜。汉刘梁在《七举》说,“菰梁之饭,入口丛流,送以熊蹢,咽以豹胎。”我偶入庖厨,厨艺不济,炒的一盘茭白,至少也可食两碗米饭。

忆起旧年秋日,随二姨去她家菜圃。半亩方田翻垦成畦,四面掘沟引来池塘水相环绕。立在菜圃旁,脚下新土初翻,尚有余温,土蚕曲体躬身而逃匿。远处,田叟荷锄,乡媪搭瓜架,童稚折柳驱牛犊。秋风飒飒,吹皱池水,也吹动水沟里一排翠叶植物,远望像刷了绿漆的青铜剑,散了草绳捆缚,剑头指天,随风摇曳。近观像是膨胀的芦荟,青嫩的芦苇,齐人高。《本草纲目》云:“菰生水中,叶如蒲苇。其苗有茎梗,谓之菰蒋草。”指的就是这一簇茭白。

二姨卷袖,下水,拨开肥厚的叶片,手深入泥土里摸索,折断,往岸上扔来一个个纺锤状的泥团。剥开竹箨般的外叶,洗净,便是如笋状的茭白。那是我第一次目睹水生茭白,最近看到的便是《西京杂记》里提高的“雕胡”。

我感兴趣的是刘歆提到的雕胡饭。录如下:“会稽人顾翱,少失父,事母至孝。母好食雕胡饭,常帅子女躬自采撷。还家,导水凿川,自种供养,每有嬴储。家亦近太湖,湖中后自生雕胡,无复余草,虫鸟不敢至焉,遂得以为养。郡县表其闾舍。”顾翱自然是孝子,这让我想到《世说新语》一则有关“焦饭”的故事:“陈遗至孝。母好食铛底焦饭,遗作郡主簿,恒装一囊,每煮食,辄贮收焦饭,归以遗母。后值孙恩掠郡,郡守袁山松即日出征。时遗已聚敛得数斗焦饭,未及归家,遂携而从军。与孙恩战,败,军人溃散,遁入山泽,无以为粮,有饥馁而死者。遗独以焦饭得活,时人以为至孝之报也。”

顾翱母好食雕胡饭,陈遗母好食铛底焦饭。饭菜本是充饥之物,孝道无关雕胡与焦饭。尝忆儿时柴火铁锅锅巴,浇上香油文火微蒸,香脆可口。母亲掀开锅盖,露出热气腾腾的大馍,我掰开夹上腌制烹炒的豆荚,塞上一个就驱鹅去田野,能够呆到日落星垂,凉风刺肌。旅居他乡多年,里巷小吃,酬酢盛宴,只是徒添味蕾猎奇。乡间食材本就简一,箪食瓢饮,油盐两味,却能在唇齿间留香弥久,在梦中温暖如昔。只是那时不闻风叹息,望月抒怀,更不会夜间起身踱步,忧思往昔,只有饮食之趣,心无牵挂。

此时,秋意浓,季鹰归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