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笺
在信纸精致的年代,有泥金冰纹的梅花笺。二三梅枝,纸上疏疏弄清影,落墨梅花笺,便晕而生烟,逸散清雅之气,如风送落梅香,一阵香压一阵香。
梅花笺上画梅花,红梅、白梅、粉梅……花团锦簇,重重叠叠。梅花画在信笺上,把整张纸都染香了,然后再坐下来,屏息静气,提笔写点什么。
梅花笺上画一条鱼,用淡墨勾,鱼便游在梅花疏影中,嘴巴张合,于微凉春水中叼一瓣落梅。鱼乐,人也乐。
梅花笺上描一溜远山,人似站在梅树丛中。远山不远,就在北窗外,卧在梅树之上。
梅花笺上画杨柳船,垂柳是柔软的,春水是柔软的,船亦是柔软的。柔软的纸笺上,一叶扁舟,柳丝如帘,一人斜倚船上,这是要去哪儿?恍若几年前,我站在岸上,想借一条船去远方。
画美人太俗,画神仙太雅,梅花笺上宜写几句真性情。我若得一页梅花笺,定不舍信手涂鸦,大概会写上这样的句子:晚生居俗世,常闻酒气、烟火气、香水气、汽车尾气,久不闻梅花香,心存一愿,在地脉转阳、氤氲升腾时,邀一二好友,去南山赏梅。
梅花笺上应记梅花事。南宋诗人杨万里在他的《普明寺见梅》中写道:“城中忙失探梅期,初见僧窗一两枝。犹喜相看那恨晚,故应更好半开时……”透露出杨大叔中年厌倦江湖,向往隐逸。杨大叔还好食梅花,曾笑对友人说:“老夫自要嚼梅花。”
梅花笺上宜载交情。南朝诗人陆凯,自助游,行至岭南横浦驿梅岭,忽忆长安好友范晔。老陆便折梅一枝,托驿使快递送去,并附纸赠诗云:“折梅逢驿使,寄予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虽是秀才人情,花钱少,浪漫大于实际,却也饱含温情。
梅花笺上画朴素的日常场景,便是满纸烟火气。
梅花笺上画鸡雏,纸上闻清声。一团团嫩黄小绒球,在茅草枯藤下四处滚动,啾啾争食,乡下庭院破岑寂。
梅花笺上画豌豆,蝴蝶飞过豌豆花。野豌豆,在古代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薇。《诗经》里,“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说的就是野豌豆。豌豆花,紫色,好看、耐看。
梅花笺上画山野樵夫,一山一村一樵夫。天地间最大的是人,虽一人如豆,做的事也渺小琐碎,但人的内力和张力,如一扇门,是向外开启的,一声吆喝能将一张画撑满。
在信纸柔软的年代,言简意赅。梅花笺写着从前的风雅事、过去的老交情。梅花笺不记田亩房产、金银珠宝,也不适合记账、打白条,专记意境清新隽永的事——在春天开始时,那些美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