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逍遥客”
穿过柳林,就是一条小河。常年,也就是四季,来此游水的七八位老汉,水浸日晒,脸、脊背皆是彤彤的"太阳红".
他们用篷布和竹篾搭了个寮棚,里面放些从河里捞出的旧杌子、破躺椅,还有裂了缝的整段的木头,游水起来,用以歇息,或坐或卧,河风习习,柳浪闻莺。
杨老大是这个群里第一好汉。当年上班,工厂在上游十里,下了班,他来到河边,将衣裳鞋袜塞在塑料袋里,封口,鼓鼓的,然后入水顺流下淌,沿河的绿树,蒲草,石堤,疏篱,粉墙黛瓦,瓜棚豆架,缓缓而过,他就这样诗情画意地回到家,真的,比跑月票挤公交舒服多了。
其实这些老汉个个身手不凡,游水不用救生圈——古人弄潮,大约也没什么救生工具,"弄潮儿向涛头立",出没风浪里,全凭好水性。
寮棚里挂了几只救生圈,那是留待给溺水者用的。他们每年都要从河里捞出几个人,外界没人知,见义勇为,出于他们的本心。
盛夏,河风扑面,柳枝婆娑起舞,树下歇荫的人多;盛夏,河水丰沛,绿波荡漾,来游水的人更多。杨老大他们不知从哪儿弄来黄沙,铺在河滩上,让游水的人如履沙滩。
来游水的,有老人和孩子。我常见一对老夫妇,满头银丝,穿很考究的游泳衣裤,小心地下到河里,把水浇在身上,搓摩几把,哗然入水。他们并排游,游得温文尔雅。
夏日河滩是个乐园。那天,来了一个小姑娘,十一二岁,带一只小狗。小狗大约从未见过如此廓大的天地,兴奋得野地撒欢,忽然,发觉小主人不见了,原来小姑娘已下到河里。它以为主人遇险,亦欲下去,用爪子试试水,不敢,惶急地在岸上望着主人狂吠乱跳,终于舍命纵身水中,四条小短腿本能地、飞快地划水,划到小主人身边,一口衔住她的小辫,往岸边拖,演出了一幕"义犬救主"的小喜剧,众人莞尔。
天热来的人多,大都带有救生圈或漂流袋,但杨老大他们不放心,不敢游远,只在附近兜圈子,对老人、孩子尤其盯得紧。
我也是赶在三伏天来游泳的。我不带救生圈,嫌麻烦,但不敢像高手那样赤手空拳横渡或逆水远行。我只游离岸边二三十米远,赶紧折回,坐在岸边水中松软的沙上歇息。水清浅,常有一两寸长的"麻古愣子"撩人,啄你的腿,撞你的肚子。我两手一掬,看着鱼在掌中,捧起,倏尔不见。
入秋过后,河水瘦了,岸边露出乌黑的河泥,杨老大他们垫上石块,垒成阶梯,一级一级伸到河里。这些"工程",包括寮棚,还有两间简陋的更衣室,每年都需要维修加固。做这些,他们像拾掇自家的小院,安安静静、自自然然的。
中秋前后,人就来得少了。我也不会坚持太久,顶多再作几次秋泳,游到桂花开放时——林子里有几株桂花树,上岸后,嗅嗅桂花,带一身香气回家。而他们,却一直游到雪天。
他们就这样从冬游到夏,从夏游到冬,自取其乐,人称他们是"逍遥客".
他们因水而聚,同气相求,有点像"竹林七贤",但既不愤世,也不嫉俗。他们辛劳了一辈子,退休了,再也没有什么拖累、羁绊,也没有什么尘虑、奢求,就爱这片林子,就爱这亘古以来一河好水——这是从崇山峻岭下来的水,飞花卷玉,奔流千里,他们凌波蹈虚,逍遥自在。
世人都太忙了!也有"逍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