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酌
约定俗成般,沈子悦在夜深人静时,要斟上一杯葡萄酒,端上玻璃杯,让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来荡去,然后浅浅地品啜。
这段时光是属于沈子悦的,读书或者写作,或者有的无的想心思,或者就让脑子成为空白,听凭葡萄酒在口腔中行走。
沈子悦对酒没有依赖,但夜间的独酌是必须的,如是一篇文章的结句,没它,所有的谋篇布局就没有完成。
家是个温馨的家,房子不大不小,正好可以安放一家人的心跳,沈子悦对此是满意的。沈子悦有自己的书房,书房是按自己的喜好布置的,古意又不失现代,总是能够和心情匹配。
独酌,沈子悦一定是在书房完成的。
沈子悦特别看中独酌所赢得的时光。确实是赢得的,对这般界定沈子悦很是肯定。
母亲去世了,父亲铁定心一个人生活。本来是可以和沈子悦一起过日子的,沈子悦和丈夫景源不知劝过多少次,父亲吹胡子瞪眼,不同意,说离不开老太婆的目光。
沈子悦是个孝顺的女儿,下午一下班就匆匆忙忙去父亲处,洗涮烧,陪父亲说说话,和父亲一起吃饭,之后再和父亲一起看会儿电视节目。父亲曾是个军人,对国际上军事动态有研究,喜欢把研究结果分享给沈子悦,沈子悦用心听,还真有收获。
沈子悦也爱把写的文字读给父亲听,父亲听得用心,听过会发表意见。还别说,父亲认为好的,沈子悦投出去必中。不过也不完全,父亲认为打不响的,偶尔还是发表了。对这沈子悦是绝不提的,否则会伤了父亲的自尊心。军人嘛,言必信,行必果,包括预判。
沈子悦曾和父亲探讨过住老年公寓的事,父亲不吭声,只把眼睛投在墙上,墙上挂着沈子悦母亲的彩色遗像,目光柔柔和和的无处不在。沈子悦再不敢提了。
母亲去世前最放不下的是老伴儿,反反复复不知对沈子悦交代了多少遍——老头子交给沈子悦了!
沈子悦是对母亲咬过牙齿印的,母亲的目光是在沈子悦承诺后熄去的,沈子悦早下定了决心百分之百地践诺。
沈子悦从母亲去世后晚上就没了应酬,晚上交给了父亲。有时丈夫景源也会来的,景源一来,父亲就要和景源喝上两杯。沈子悦会故作生气,说父亲偏心,咋就不和自己喝上一两杯?父亲大笑,说喝酒是男人的事。景源对着沈子悦做鬼脸,沈子悦撇撇嘴,倒是和谐。
景源也是当过兵的,称老丈人为老班长,俩人叙部队的事说不完。几杯酒下去,父亲就激动,话说得就深刻。景源在一部门当领导,父亲叮嘱得多,激动时还站起来对着景源行个标准军礼,说拜托了拜托了。景源倒好,回过礼,必定说,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沈子悦为此心一再热,景源很是正直,行事稳稳的,口碑好,受人尊重。心热时沈子悦也想和父亲、景源喝上一杯,但忍住了,留给自己独酌吧。
父亲是军人,心中却有柔软的一面,比如母亲留下的几盆花,父亲把它们照顾得特好,花开花落从没断过。沈子悦常看到父亲和花们说话,说什么沈子悦听不明白,但柔柔的腔调沈子悦是能感受到的。父亲也常将枝头的花剪下,扎成一束递给沈子悦,要沈子悦带回了,说是母亲花。为之沈子悦流过泪,写过文章,发表了读给父亲听,父亲无语,转身又去拾掇那几盆花了。
沈子悦蓦地感到,父亲也在独酌。沈子悦不打扰,那几盆花是父亲的独属,沈子悦只是欣赏,决不去打理。
沈子悦是个好职工,工作没二话,年年都是先进,也有过提拔的机会,沈子悦都委婉地谢绝了。
沈子悦谢绝的太多了,唯有读书和写作放不下。这几年事太多,母亲生病、去世,父亲一天天老去,儿子结婚生子,等等,属于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
沈子悦有办法,沈子悦迷上了听书,做家务时手动、眼动,耳却闲着,沈子悦就下载了许多书籍,倾情地听。有那么一天,沈子悦听到动情处突然泪流满面,失声哭起来。沈子悦这时正在包饺子,泪落进了饺子中。恰好儿媳在家,吓得不知所措。儿媳递了纸巾后,忙去和景源说。
景源不奇怪,说***在独酌呢。话沈子悦听到了,心中一沉:景源懂我。
从父亲家回来,月朗朗地铺了一地,沈子悦又开始打理自己的家,家务事干不完,拾掇拾掇,夜就深了。
又到了独酌的时间,沈子悦斟了杯酒,月从窗户飘进来,浅浅地泊在杯子里。沈子悦啜一口,慢慢地将一滴滴酒嚼碎,月也跟着碎了。
沈子悦打开书,一行读进去,月完整了。沈子悦把玩着杯子,头一仰把整杯酒吞进了口中,圆圆的月涌进了口腔,就有声有色地汩动了起来。
哦,这个夜晚很美,一天天也很美。沈子悦有微醉的姿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