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拐杖

年岁愈增，母亲愈发感觉体力不支。为了不让我们几个操心，一直跟随二姐一家生活的母亲，每天除了一天两趟到一里地外的老屋关放喂养她宝贝似的几只麻鸭，就很少出门了。

恰逢街上赶集，趁着暑假带着孩子回家看望母亲，力劝母亲跟我们一起赶集去，一来上街看看新鲜，二来借故让她多活动活动。母亲架不住劝，在我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声里，慢悠悠地上路了。

天气炎热，路旁的楝树上知了声声，然而看着两旁绿油油的稻田，听着稻田里潺潺的流水声，闻着一阵阵稻花香，我们似乎忘记了炎热和疲劳。特别是被城里的学校禁锢了一个学期的孩子们，看着乡下的一草一木，一鸡一狗都觉新鲜，一晃眼就把我们几个大人落下好远，不见了踪影。

起初，母亲还能跟上我们故意放慢的脚步，然而越往前走，母亲停下来歇脚的次数越频繁，这时我们才发现，平日里母亲经常用的拐杖今天竟然忘记拿了。我们问起母亲，母亲说拐杖可能丢了，不知道放哪了。

三年前，也是一个暑假，我带着孩子回家看望母亲。那时母亲脚力尚可，主动陪我们上街，经常跑在我们前面。一次上街，看着走在烈日下的奶奶，孩子紧赶一步，把伞打在奶奶头上，走在后面的我看见这一幕，随手拍了一张照片，参加了报社组织的“身边的感动”手机摄影爱好者比赛。就是这张照片，让我细心的亲友们看出了破绽，使我无地自容。

原来在这张照片里，母亲拄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棍子，棍子有半人高，上部劈裂，参差不齐，与照片里孩子的红衣服、带花边的太阳伞很不协调。心直口快的朋友直说，怎么关心老人的，连根拐杖也买不起吗！

那天，我不顾母亲的反对，给母亲买了一根龙头拐。母亲心痛，买这么好的拐杖干嘛，又花钱又不方便，我这人忘性大，走到哪就可能忘在哪。说归说，听二姐说，从那以后，母亲走到哪都拄着这根拐杖。

今天，那根拐杖怎么就丢了呢？

这时，跑得不见踪影的几个孩子正好又折回找我们，看见我们还在歇脚，左搀右扶，架着奶奶就往前走。也许是身不由己，也许是脚力恢复了，也许是其他的原因，一路上母亲没再停歇。

从街上回到家，明显感觉到母亲的疲惫，但当我们问她累不累时，她却笑意荡漾在脸上，说有这几个小家伙当拐杖，不累！

下午打扫卫生，当我在母亲卧室的门后，看见那根被母亲说可能丢了的拐杖规规矩矩地站在墙角时，我本想喊一声母亲，告诉她拐杖没有丢，在门后。可是母亲被几个孩孙搀着快步向前的身影，荡漾在那张沧桑而疲倦不堪的脸上的满足的笑，叠影似的浮现在我脑海。我的心疼了一下，有一种被针扎的感觉。

有人说，小时候，父母是我们的拐杖，我们扶着父母的双手，倚靠父母坚实的脊背长大，远走高飞；父母双鬓斑白，行动不便时，我们应该成为他们的拐杖，让他们拉着我们的手，扶着我们的肩，让他们无所不在的思念和牵挂有个安放的港湾。然后，我们对老人总是来去匆匆，一根拐杖，语不能言，饥不能食，冬不挡寒，夏不御热，能代替我们什么？

怔怔地，我呆立在母亲卧室的门后……

随后的日子里，我们似乎都忘记了拐杖的事。我总是带着孩子，一左一右，拉着母亲的手，缓缓步行在来去老屋的路上。听老屋门窗吱呀，听窗外鸭声嘎嘎----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慢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