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今又响起
听到秋风响,我联想到的居然是粉笔字在黑板上的书写声。这种感觉非常奇妙,自己在黑板上书写,黑上落白,而背后讲台下的学生,眼球都被这支粉笔栓系着,那黑白相间的可爱小球儿,骨碌碌转着,全在俺一支粉笔的指挥棒下。这感觉非常奇妙。
但这种奇妙,也只有做过教师的人能享受到。
我做教师出身。虽然我收到过中华新闻工作者协会专门从北京寄来的新闻工作者三十年的纪念章,但我最早的一瓢薪水,是从教师岗位上拿到的。
我当时教书的地方有山有水。山高,也多,水却不广。往往都能从山里扯出一条小涧来,活泼泼地洒一路卵石,我们称之为“港”,其实有小河的格局。天晴时日长,港流瘦小,水像在卵石丛中秘密忙碌的蚁队。连下了几天雨,这港流似乎成了暴发户,挺起肚皮吆五喝六起来,宽起来的水会冲下不少山里的枯树,还有农家的小板凳、木锅盖一类,淹没港边的农田。但很快,雨停迅疾水小。有时,我批评功课好而翘尾巴的同学,说,怎么就像一条小小的港呢?不能有点长性吗?一定要到外面看到山外之山、天外之天才能夹起尾巴?说这话时,就感觉自己成了“子在川上曰”,心下暗暗得意。
一路进山去学校,沿途的山都在开山炸石。石块可以直接卖,还可以加工成碎石或烧制成石灰。联系到自己的语文教学,好好的课文,参考书要求拆散得七零八落,像开山炸石,破坏了学生对文章整体的把握,所以我教书有些叛逆。反正学生也都是高中生了,有一定的鉴别能力,比较他们原先的老师,讲台上有几人能隔三差五在省报发发小诗小散文?再加上一笔娟秀的板书,还有标准的普通话,都在狂抬本人身价。除了文言文要拆开来一句句讲解分析,现代文我最讨厌那种归纳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那种千篇一律的寻章摘句让生机勃勃的学子成了迂腐小老头小老太。我的语文课,文章背景一交代,接下来就是展现教师功力的范读,或者说是朗诵课文,投入十二分的感情,读《与妻书》和《陈情表》,一字一顿,将学生完全带进了课文内,伤感处泫然泪下,抹泪一甩,接着再读。课堂间也此起彼伏哽咽声。同学背地说,刘老师就是文中林觉民和李密的化身。根本不需要强调,这些课文,全班同学都能背诵。
我的学生都小不了我几岁,如今,大多数都五十出头,孩子比我孩子还大。我教他们的时间不长,后来,我改行新闻,接替我的同行让学生非常不适应。学生们给我写信,诉说心中的苦恼,我就感觉自己害了学生。但看到如今,他们有的是企业家,有的是高校教授,但他们依然爱文学,读写不辍,在各地大小报刊发表或获奖,陆续出版作品集,又让我欣慰不已。我相信,在他们的梦中,一定有不少文学画廊的前贤陪他们醉里挑灯,激扬文字,或横眉冷对,或俯首甘为,岂非快意人生?只会挣钱喝酒,不会入书出书,那样的秋天之境,当缺少斑斓几许吧?
当教师之乐,在当教师之时,亦在当教师之后。
秋风响,粉笔响,莫非我是有些技痒难熬,想再到讲台上的黑板前,再露一手,重续旧梦?我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