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摸儿子的头

每年儿子生日，他总要赶回家。看着好长时间没见的儿子那么可爱，他总是忍不住想摸摸儿子的头。

妻子生下儿子后他就去了外地，在建筑工地打拼，每月发了工资就往家里寄，嘱咐妻子给儿子买好点的奶粉。儿子周岁了，他向包工头请了假，坐火车往家赶，周岁生日那天赶回了家里。看着儿子咧嘴笑，他也笑了，伸手去摸了摸儿子的头。儿子不认识他，“哇哇”大哭。这是他第一次摸儿子的头，还没摸够就收回了手。第二天一早他要走了，儿子正睡得香，他想再摸摸儿子的头，手伸过去又缩了回来，怕惊着了儿子，狠狠心出了远门。

儿子五周岁时，他当上了建筑工地的施工班长。没日没夜地干，工友劝他别累垮了身体，他笑着说谢谢，放下饭碗又去了工地。快到儿子五周岁生日了，妻子打来电话说物价涨得厉害，家里的钱不够了。他放下电话就去找包工头，要求增加额外的活，他要凑够了五千块钱带回家。儿子五周岁生日那天他抱起儿子，儿子使劲将他往外推。儿子认识照片上的父亲，可父亲抱着他时，他又觉得这个人不是父亲。他懂儿子，哄着儿子，伸过手去摸儿子的头，手掌上的老茧太硬了，刺着了儿子嫩嫩的头皮，儿子“哇”地哭了。他往手掌里呵热气，搓手皮，恨不得把老茧搓下来。

儿子十周岁，他受伤了。那晚加夜班，从上层滚下一根钢管砸伤了他的右臂，落下了病。从此他的右手不能灵活抬起和伸缩，只能练习用左手扎钢筋，练成了熟练的钢筋工。他回家，伸过左手摸儿子头，儿子喊脏，将头躲开了。他看看自己的手，发现确实脏，一条条黑不溜秋的污垢嵌在皮肉里。平时都没仔细看，怎么会这么脏啊。他很内疚，去洗手，冲掉了好多水，依然黑不溜秋。

儿子三十周岁时，也做了父亲。儿子争气，三十而立，小企业办得兴旺。儿子劝他别去建筑工地干活了，可他闲不下来，说要帮儿子给孙子挣几罐奶粉钱。儿子没忘记父亲在每年这个时间要回家给他过生日，于是百忙中抽时间也回了家。儿子像父亲，也喜欢摸自己儿子的头，他看见儿子在摸孙子的头，想起了自己爱摸儿子的头，就呵呵呵笑起来。儿子问他笑啥，他对儿子说，你也有白头发了。其实他是想再摸摸儿子的头，可是儿子已经长大了，他开不了这口，怕被儿子拒绝。儿子没听明白父亲的话，继续逗自己的儿子乐，他把手默默缩回到裤袋里。

儿子四十周岁时，他积劳成疾病倒了。儿子来到他床前问要吃什么，他摇摇头，举起了左手。孙子懂事，乖巧地站到爷爷手下。他摸了摸孙子的头，笑了，对儿子说，你小时候啊爸爸也这样摸你头。

儿子五十周岁时，他老得腰也弯了。儿子摸出一个红包给他，他说不用了，用不掉了。儿子给他端来一杯热茶，他说你也头发白了，过来帮你看看。这回儿子听懂了父亲的话，不再拒绝父亲。他伸了下右手，大半辈子用惯了右手，可是右手不听话了，使不上力。他换了左手，在儿子花白的头发上来回地揉，先是轻轻浅浅，后来渐渐深入，他的手掌变成了耕田的犁，五根手指像五把锋利的犁刀，在儿子的发缝里头皮上来回耕耘。儿子感觉到了父亲的手掌里和手指上裂满了沟沟坎坎，毛糙得像一张砂皮和五把锉刀，头皮有些轻微刺痛。儿子突然想起了年少时父亲摸他头，那些老茧......

儿子跪下了，扶住了父亲的手，帮父亲来来回回摸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