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旧事

小时候不知人间愁苦，最盼过年。

大人们对于过年，则是既期盼又有几分忐忑不安。这不安主要来自于一年收成如何，家庭是否有病灾，是否欠债等等。因此，传统春节在好多地方也叫年关，意思是，不管好歹，这是每年必过的一道关口。

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忙碌了一年，总得暂时有个头，于是，以过年的名义放下忙碌，一家人团聚，富裕也好贫穷也罢，短时间享受天伦之乐。于是，一家之主使出浑身解数，要让全家人尽可能添上一身新衣服，吃上几顿大餐。

鸡鸭一般是自家养的，猪肉则不尽然。有条件的人家杀年猪，无条件的人家买猪肉。买猪肉有讲究，到圩场上买必须付现金，而在村子里熟悉的人家或者是不在本村的亲戚家买，则可以赊账，也叫"吊菜",意思是直接拿走，待年后慢慢付钱，一次或几次皆可。在艰苦的岁月里，哪家都不敢保证自己没有"吊菜"的时候，因此，这种民间互济的形式很受欢迎。有的村民索性联络几户人家，轮流"吊菜",这样，确保每年过年时不至于陷入难堪境地。

杀年猪是农家盛事。从年头买回小猪开始，天天打猪草煮猪潲，将20多斤的小猪仔养大到200多斤或者300多斤甚至更大，临近过年要杀它，既欣喜又不舍，当然欣喜居多。乡村屠夫在杀年猪那段时间吃香得不得了，日程排得满满的，常常一个上午赶几趟"杀场".正因为杀年猪人家多，乡村屠夫过年的猪肉基本上不需要自己置办。每户杀年猪人家给予屠夫的谢礼都是猪肉或者猪下水，而且都是由屠夫自己拿刀割的最好的地方，累积起来自然比自家杀一头猪要多得多。

杀年猪自然要邀请近亲好友来帮忙。说是帮忙，其实就是大家欢聚一堂，共享杀年猪的喜悦。新鲜的最可口的猪肉猪下水，大锅煮了，无须任何佐料，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岂不快哉。

杀好的年猪，除了杀猪那天消耗的、给予屠夫的谢礼之外，还要给外公舅爷等长辈送菜，再刨除"吊菜"部分，其余的，挑选出年夜饭的猪脚梅头肉猪肝猪腰猪肚等等，板油和大肥肉炼油，猪头待大年夜供了祖先之后用大锅炖了留待正月初一之后享用。再剩下的则腌制成腊肉，挂在火塘上的楼板，颇为壮观。这些腊肉里，若干块是作为拜年菜的，每块两斤左右，带排骨，留待正月天拜年用。在我们老家，正月拜年必不可少的礼物就是拜年菜，因此，有"拜年菜，块调块"的说法，意思是亲戚间走动，你拿拜年菜来我家，我拿拜年菜去另一家，彼此拿来拿去，挺好玩的。

都庞岭山脉一带，没有"过了腊八就是年"的说法，真正的年味，要从小年开始。北方在小年夜要送灶王爷，都庞岭山脉一带不送灶王爷而是送火炉姑娘，其实二者不过是名称不同而已，传说中都是玉帝派遣到人间来体察民间疾苦和监督每户人家是否恪守正道的。送了火炉姑娘，剩下的日子就是自由自主的了，因此自古有个说法"过了二十四，长工不管事",也就是说，到了小年那一天，在外帮工的人都要离开主人家，回家忙过年了。鸡鸭鱼肉的准备自不待说，自家园地里的新鲜蔬菜随时可摘用，豆腐一般是需要自家磨的，米花（都庞岭山脉一带叫炒米）是必须自家做的，糍粑也是自家打的。除了磨豆腐可以自己搞掂，做米花打糍粑，往往是几家人互相帮衬，做完这家做那家，其乐融融。

说来也有点意思，之前不管天气如何，临近过年，尤其是过了小年，总有那么几天放晴，挺适宜做米花、洗衣物。米花是将浸泡好的糯米拌以老糠用甑子蒸熟，摊开晾晒至半干，再放到碓臼里舂扁舂散，用簸箕将老糠分离，再晾晒干，成为煮油茶必不可少的食材。

大年夜就在忙碌充实中来到。油炸芋头片、炸油豆腐酿丸子、炸鱼片、炸排散等等，一般在头天夜里完成。除夕那天杀好鸡鸭、剖好鱼，大人小孩洗澡洗衣服，干干净净告别旧的一年。各家各户年夜饭的丰盛与否甘苦自知，而心头的那份阖家团聚天伦之乐却是一样的。表达这份幸福的，除了大饱口福之外，就是家家户户大门上都会贴对联。对联有自己动笔写的，更多的是请乡村老师或者村里公认的毛笔字写得好的人操刀，后来则是有商家印制好了，买回去贴上即可。

在都庞岭山脉一带，除了对联，大门头还有用红纸压着的纸钱和蜡树枝，叫做挂年纸。挂年纸一直到元宵节才扯下来烧掉。有俗话称"烧了挂年纸，各人享生死；烧了挂门钱，各做生意各种田".意思是，过了元宵，也就算过完年了，各人开始奔忙新一年的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