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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深处那条鱼

作者: 范利娟2024/06/05情感

过了年下盼十五。十五在家乡念“十wa”,指元宵节。这是个好玩的节日,到了晚上,不光可以去上年生了小孩的人家要糖要鞭炮,还能提着灯笼满大街晃悠。

关于十五,关于灯笼,我有许多记忆。比如奶奶蒸了用黄面做的灯盏,盛上棉籽油,点燃灯芯,放在诸神位的前面;比如我去关林陪爹妈,在钢厂路上,第一次看见几米高的大灯笼和走马灯;比如大哥骑自行车带着我,迎着寒风来回几十里去涧西看一街两行连绵不绝的花灯……以这些灯为背景,一盏手工打造的金鱼造型的纸灯笼,总在我脑海中游来游去。

小时候虽然穷,多数人家还是会花几毛钱给孩子买个灯笼。灯笼的材质是皱纹纸,千篇一律的圆柱体,一节一节的,不用时一压就合在一起,要玩时再拉开,颜色多是大红的。到了十五晚上,街道上游走着三三两两的孩子,他们手里提着的灯笼,照暖了乡村的寒夜。

有一年,眼看快十五了,父亲还没给我买灯笼。心急的小伙伴都提着灯笼上街显摆了,我又眼红又着急,却不敢吭声。好在父亲总算察觉了我的心事,对我说:“今年不买灯笼了,咱自己糊一个。”

晚饭后,昏暗的煤油灯光下,父亲坐在八仙桌边给我糊灯笼。做过木工活的父亲手很巧。他拿出几根细长的竹篾,指头几弯几绕,灯笼就有了轮廓,再用细线几番绑扎,灯笼的骨架就好了,然后拿出彩纸,比着骨架剪裁,再去灶火上打糨糊,把裁好的彩纸粘在骨架上。很快,一个红身紫尾的金鱼灯笼就出现在我眼前,它昂首摆尾的模样,似真的在水里游着。

父亲用一块圆木当灯笼的底座,在底座上粘一根手指粗细的红蜡烛,点燃,把提手递到我手里:“给,拿出去玩吧。”

我迫不及待提着灯笼走出家门。在满大街红色的圆柱形灯笼里,我的彩色金鱼灯笼如同鸡群里的那只鹤,特别显眼。我看见伙伴们眼巴巴盯着它,心里得意极了。有人提出和我交换灯笼玩,我果断拒绝了——父亲刚做好的灯笼,我还没玩够呢,怎能轻易让给别人。

蜡烛快燃完了。我把灯笼挂在大门上,回家取蜡烛,等我回来,它却不见了。我找了又找,问了又问,却再也没有它的消息。那尾我曾经短暂拥有过的“金鱼”,就这样匆匆消失在夜的大海里。

我很受伤。此后好几年,每到十五,我都忍不住想起那盏金鱼灯笼。它莫名其妙失踪,成了我的心结。

父亲如今七十五岁了,身体硬朗、思维敏捷。去年十五,我陪父亲闲逛,看着满大街的灯笼,我问父亲:“你还记得那年你给我糊过一个金鱼灯笼吗?”父亲淡淡地说:“不记得了。我咋不知道我还会糊灯笼呢。”他扯着五岁的小孙子,仔细地检视着摊位上缤纷多样的灯笼。

他要给孙子买灯笼。现在的灯笼,是用塑料做的,造型多样、色彩鲜艳,一按开关就亮,再也不需要点蜡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