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智远网 > 文学 > 情感 > 正文

志愿树

作者: 刘燕成2024/05/14情感

祖母说,这棵树叫志愿树。恰巧是大伯随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那天,堂公栽下的。那天是1950年10月19日。堂公栽这棵树时,每培上一瓢土,就骂一句:打倒美帝国主义!后来,村里人就管这棵树叫志愿树。

反正,到我知道这棵树叫志愿树时,树的叶子茂密得把天都盖住了,枝干粗壮,厚黑的树皮,紧紧地裹着这棵树,显得树特别壮实。我们玩捉迷藏的游戏时,我就特别喜欢钻进这棵树的树洞里,无论对方如何叫喊,我都闷不作声,把身体紧紧地贴在树心。老半天,见得对方仍寻不到自己,便探出半个脑袋,大喊一声:在这!缩回头,让对方继续寻找。这是我儿时玩得最多也最得意的游戏。

其实,祖母最讨厌我们到树洞里玩。她说,这是一棵生命树。它承载了一个人的生命。有时候祖母又说,它还承载了一个国家的生命。有星星的夜晚,我们坐在树脚歇凉,望见密叶上面,碎落下无数星光,便觉得,那场景特别的温暖和温馨。其实,六岁的我们,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生命。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年我无缘无故染上一场特别奇怪的病,发病之前,什么征兆都没有。我百无聊赖坐在晒谷场里晒太阳,对面的山崖上就是那棵志愿树,春天的暖风吹打着刚刚换新的树叶,从更远的南方飞来的燕群绕着树梢飞舞,树上最高的那片枝叶,一只鹰正俯瞰村庄。我打算站立起来去找小伙伴玩游戏,努力地试了几次,双腿无力。又再努力试了几次,觉得左腿莫名地生疼。父亲最后把我背到乡场上的卫生院,医生量了量生疼的左腿,又量了量右腿,说,是自动脱臼了。

我们出门和归屋,都得路过志愿树脚。父亲背我走过志愿树下时,我听见春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像婴儿的哭泣,特别肆无忌惮。我感到莫名地恐惧。但躺在父亲宽大的背脊,我感到并不特别害怕。志愿树在春天,会换掉所有的旧叶,且不断地冒出新枝,因而数十年来,新枝变旧枝,一棵树,硬是长成了一片林的样子。其实,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一棵树的内心,但小小的我,知道树的不易,它坚韧,它顽强,它不惧风雨,它一年复一年地坚强生活着。我在奇怪的病痛中,就想着,自己要活像一棵树。

许多年后,据说,堂公见到从异国他乡回到村庄的大伯,抱头痛哭。那时,志愿树已长成成人拳头般粗大,堂公对大伯说:“我想着,你要是回不来了,这棵树,就成了你。”反正,我不知道堂公这话音,到底过去了多久,我真正认识和读懂大伯,是我上学之后的事儿。

那时候,大伯已在村里当了三十余年村支书。看上去,志愿树已是一棵苍苍老树,就像大伯,满脸白胡茬,在我的认知里,那样的人已是一个老人。我那时候就开始学会了对父亲嚷:十年树木,百年育人,一棵数十余年的树,能不老么。待到许多年过后,我如梦初醒,有些事儿,有些光阴,它是永远都不会老的。一如大伯在异国他乡的战场上那些细如鸡毛的故事,至今,仍有人传说。

人们都记得这棵树。每年10月19日,树下,有人默默地来朝拜,完后又默默地离开。一如大伯,他已许多年,不在人间。

志愿树,它仍然在风中,枝繁叶茂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