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味”的腊八粥

那年，我十岁。父亲因有"问题"被关押，家被"造反派"洗劫一空，祖父受气病倒，母亲为家人东奔西跑、借粮借草……进入腊月，天寒地冻，空徒四壁的破草屋更是萧瑟冷寂……

腊八前一天，母亲去住在远处的二姨家借米，天黑还未回家。要是在往年此日，母亲早将干果谷类泡胖后下锅煮熟了。正读高中的大哥说："看来母亲今天回不来了，我们自己动手煮一锅腊八粥吧。"

我在第一时间里想起母亲藏在 "猪食壶"中的"宝贝".壶口被封得结结实实，预防老鼠进入。我从壶里掏出四个纸包，包的分别是扁豆、黄豆、红豆、豇豆等，共一斤来重，合一起放水里浸泡。看米缸里的米足够煮粥了，便把米缸扳个底朝天。除了十几个鹅卵石大小的子芋、门口菜地里被封冻的青菜，再无法寻到其他做腊八粥的食材。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开始煮腊八粥，准备等母亲回来给她一惊喜。谁知，刚将豆煮熟、把米放进锅里，母亲就回来了。见我们将米缸、猪食壶里一扫而光，脸色一变，大发雷霆："一群败家子啊！米缸不作兴（不许）空的，猪食壶里是豆种！明年要‘绝种’了，饿死你们这群讨饭仔……"母亲一边骂骂咧咧拿眼瞪大哥，一边气急败坏地将衣兜里的东西抖搂出来：一袖子（坏衣袖做布袋）米、茨菰、荸荠……

原来，母亲冒着严寒徒步十多里，不仅去借米，还在外面帮人家刨荸荠、茨菰，随人家赏几个回来煮腊八粥。看着母亲苍老的脸气得脱色，又见母亲皲裂的"鹅掌风"手颤抖……我一下子跪在母亲面前："妈，不要责罚大哥了，打我吧，豆种是我找出来的……"

"好了好了，别怪小孩子了，我家豆种留得多呢！趁热先尝尝我熬的腊八粥吧。"隔壁的四婶蓦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喷香扑鼻的腊八粥。四婶安慰母亲几句，便回家了。我们都拿眼瞄着那碗腊八粥，伸长脖子嗅着它的香，可谁都不敢动那碗腊八粥的心思——病倒在床的祖父还没吃。

母亲麻利地熬起腊八粥，她把锅里的米捞一些放到小锅里，说能煮上两锅腊八粥呢。待腊八粥熬好后，浓郁的粥香四处飘逸，沁人肺腑，令人直流口水。我们迫不及待地想"偷嘴",却被母亲打住。母亲盛起一大碗腊八粥，放在门槛上祭祖（因屋里没有一件家具）；又端出几碗，给邻里五保奶奶、哑婶她们送去……我们一窝蜂涌近锅台，吃起了腊八粥，人人吃得抱着肚子连打饱嗝。

看小锅里的粥还没动，我顿时心生幸福，暗想："今天我们可以吃一整天腊八粥了。"可一抬头，发现三个"财神爷"（乞丐）来了，嘴里说着阜宁侉话："恭喜发财，恭喜发财……沾光，沾光……"我急忙撵他们走，说："多赶一家吧……你们看我家里什么都没有啊，我们自己都要出去讨饭了。"

母亲一听，狠狠瞪了我一眼："细丫头，快过年了还瞎说八道！我家有的啊！"说完，母亲给三个讨饭的每人盛了一碗腊八粥。他们一个劲地冲母亲点头哈腰，说："好人啊，好人……你们家一定会发达的！"

等要饭的走后，母亲对我们说："人要善，做人要做好人。我们家虽穷，但人家还比我们穷。记住，穷则思变，人要有志，穷人要帮穷人！"

那年的腊八粥，是世上最味美的腊八粥，也是我终生难忘的腊八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