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猪

下过几场大大小小的雪后，厚厚的日历，一页一页越翻越少了。盼着盼着，年，终于快来了！

小时候，每逢过年，记得差不多都是从卖猪开始的。那往往是刚进入腊月后不久的某一天。

这天的早晨，爹和娘会起得比以往要早。他们脚步畅快，心情愉悦。我和弟弟妹妹们趴在暖暖的被窝里，瞧着出出进进的爹，还有出出进进的娘，感觉屋里的空气似乎一下轻盈了起来。

可不是吗？要卖猪了，今天，我们家就要有一笔一年之中最大的收入了呢。

爹从院大门门洞里推出独轮车，给独轮车打好气，找出油壶，冲轮轴上"咕嗒咕嗒"打油，摘下上房房檐上挂的绳子，放车上，紧紧系在腰上的围脖，到我大爷家去，告诉我大哥、二哥，吃了饭过来帮个忙——绑猪。

娘顶着那块蓝花头巾，忙着拉风箱做好饭，给猪破例煮一锅稠稠的地瓜粥，凉在盆子里。

饭还没吃完，大哥、二哥就来了。娘赶紧放下碗，用一根手指头试试凉在盆子里的粥，然后舀到猪食槽子里让猪吃。

猪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食，自打春天还是十几斤的猪娃时，被娘从集上背回来，顿顿不是草，就是洗碗水刷锅汤，这回吃得特别香。毛绒绒的一双眼睛，看着娘。

娘摸摸猪的背，手指当梳子，梳梳猪脖子上硬扎扎的鬃毛，把盆子里的粥刮擦干净，都给倒上，一点也没剩。

不多会儿，猪吃好了。

爹、大哥、二哥，抓住猪的后腿，把猪放倒绑起来，弯腰憋红着脸抬到独轮车上。我赶紧扶着车，坐到另一边的前梢坠偏。爹架起独轮车，娘把已拴在车前头的绳子拾起来放肩上拉着，我们向收购站走去。

天灰蒙蒙的，一呼吸嘴前一团白白的热气。出村后，地里还覆着雪。

远处的村子里，有零星单个的鞭炮声，那是即将到来的年的声音，也是即将到来的春天的声音。

收购站在镇东边河边上，已有很多卖猪的人，拉着地排车的，推着独轮车的，都有，他们排成长长的一队。

是呀，紧算慢算还有二十多天就过年了，谁不想赶紧把猪卖了，去置办年货呢？那可是浓郁的酒，喷香的肉，光鲜鲜的新衣，红艳艳的头绳，脆脆响的鞭炮。

紧挨着过磅的地方，有一个长方形的木栅栏，老大，圈着好多收购进去的猪。

收购员戴着蓝套袖，耳朵上夹着烟卷，忙得说句话都顾不上。

随着队伍不断朝前移动，慢慢地，轮到我们了，爹和娘把猪推到磅秤旁。收购员摸摸车上的猪，看大小、肥瘦，准备定级。猪越肥，定的级越好，卖的钱越多。

爹和娘都笑着，看着收购员摸猪，谦恭而又小心地等待着。

收购员说了个级，征询地看着爹和娘，意思是要是不同意的话，可以不卖，再推走。

爹立刻同意了。这是个挺不错的级，符合他和娘来之前的预想。

别的几个收购员立刻过来，帮着父亲解绳子，把猪抬到磅秤上一个专门过磅的木托里。

收购员抹抹秤，报了斤数，磅秤顶上用圆珠笔开票。

我们的猪，被在屁股那儿的白毛上剪上记号，放进了木栅栏。

娘跟过去，抓着栅栏，看着我们的猪。我们的猪也回过头来，看着娘，依依的，不肯朝深处走。

爹拿着票，到旁边一个平房窗口，排队弯腰递进去，等待里面算盘响过，把盖上章的票递出来，再到另一个窗口排队，领出了钱。

我站在独轮车旁，看着车。

爹过来了，喊了几声娘，娘从栅栏那儿不停地回头瞅着我们的猪，走了过来，接过爹递给她的钱，点两遍，棉袄内兜里掏出包钱的那块旧手绢，包进去，揣好。

爹架起车，我们往回走。没有了猪，独轮车轻快了。我骑坐在独轮车中间凸起的那道脊梁骨上，一口一口，吃着一串爹刚给我买的又酸又甜的糖葫芦，听跟在爹后的娘，商量着要给我和弟弟妹妹做新棉裤、新棉袄。过年了，有钱了。娘说，明天她就到商店去买布。

爹一声声"嗯"着，听娘说。娘说话，爹要同意，都是说"嗯".

他们边说着，边往前走。

过会儿，娘又说："要不再给顺子买顶帽子吧，他都给我说过好几回了。"顺子是我。我一听，立刻扭头瞅爹。爹说："嗯。"噢——答应了！

我使劲咬一口糖葫芦，鼓着两腮咀嚼着，糖葫芦上的糖，在嘴里"嘎嘣嘎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