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愿望
母亲离世多年,她的愿望却还活着。
打我记事时起,依稀记得母亲常对我唠叨:"儿子呀,好好读书认字吧,认得字就不会睁眼瞎,往后晚上生产队里评工分,你也就放心了。"
母亲生在旧社会,没机会读书,所以她很羡慕评工员,至少评工员不会漏写他自己的工分吧,那就意味着寒冬酷暑的劳作,不会白费了。
天可怜见,这是多么低的愿望。可这个小小的愿望,也只能在我们儿女身上实现了。让她意外的是,二姐居然呼呼地直把书读到了初中;更令她惊掉下巴的是——1977年恢复高考,二姐复习报名,一举考上了屯溪茶校,成了小山村里第一个吃皇粮的人。山窝窝里飞出了金凤凰,这是母亲做梦也不敢想的事。从此,她更加起早贪黑干农活,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像一头老黄牛,不用扬鞭自奋蹄。
轮到我读书读到高中了,村子里的伙伴从小学便开始流失,到了高中只剩下我一人了。即便如此,高考还是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样。1984年7月,我走向考场的那三天,后来据父亲讲,我母亲在家里沐手吃斋念佛,半夜悄悄起来在院子里非常虔诚地磕头烧香。我高考完回家,母亲笑着说:"如果你能考取师范,当上了老师,那我就是周老师的妈妈了。"果然,我考上了师范大学。其时,我心里不是很满意的,因为当时"农医师,地矿油"属于不吃香的专业。可是母亲在送我上大学的路上,不善交际的她,遇到陌生人都会乐呵呵地扯话题:"我是送儿子上大学嘞!"有人问:"什么大学?"母亲急切回应:"我儿子将来是要当老师的,那可是先生啊。"得意之情,溢于言表。那天,我们乘船沿长江逆上,经过宿松县小孤山,当时风雨大作浪高船荡,母亲执意要独自一人乘小船上小孤山还愿。回到岸上时,呕吐不止,但她还是很开心的,说心诚则灵,老天保佑,才能心想事成,安全顺利。
后来,三姐由民办教师考上了公办教师,妹妹又考上了师范专科学校,母亲一下子成了三个周老师的妈妈,那扬眉吐气的神情,自不必说了。
到了2000年之后,下一代外甥、侄儿们窜上来了,一个个读完高中摩拳擦掌,要超越我们的样子。一个接着一个参加了高考,鲤鱼跳龙门啊,一个比一个跳得高:有上宁波大学学应用化学的,有上重庆大学学计算机的,有上烟台大学学生物的,有上西安医学院学护理的。母亲便在这个女儿家帮忙办完喜酒,又到那个女儿家帮忙办谢师宴。人未到家,只听见母亲在路上大声高调地和父老乡亲聊着外孙们上大学的事情。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2002年,母亲多次便血,妹妹带她到医院检查,结果是直肠癌晚期:真是晴天霹雳!
手术、放化疗,中西医结合,能想的办法都想到了,无奈癌细胞潜滋暗长悄悄扩散,母亲生命进入倒计时。做子女的我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心疼地陪伴,眼睁睁地看着她渐渐消瘦下去。她的床头,放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大侄女的,一张是我儿子的。母亲对我说:"我怕是不久了,但没什么遗憾的,儿女孝顺,个个有出息。我们家,旧社会是佃农,新中国翻身做主人,耕读传家,以前许多愿望,每每都大喜过望地实现了。真的要感谢党感谢好时代,只是我没有福气再享受这么好的幸福生活了。我们家,子孙里两代出了这么多大学生,各行各业几乎都占:茶叶品鉴师、老师、工程师等,远近有名,我很满足。我还有两个未了的心愿,这一生怕是看不到了:我希望我们家,再出一个医生,能治疗好像我这样的病人;我还希望我们家,有出国的,叫留学生吧,为国争光。那时,我肯定是含笑九泉的。"
2004年10月,与癌症搏斗两年之久的母亲还是离我们而去了,但母亲的遗愿却在勉励着她的孙儿们奋然前行。如今,她的大孙女已从中西医结合肿瘤治疗专业硕士毕业,成为重庆一家三甲医院的主治医生;她的孙子在上海财经大学本科毕业,又赴澳洲新南威尔士大学金融分析专业攻读硕士了。母亲,您该在九泉之下含笑了吧。
母亲生命短短的七十年,却经历了新旧社会两重天。她卑微得像一粒微尘,可是对我而言却是一个温暖而幸福的世界;她的愿望很小很小,却是天下母亲最真实最真诚的心愿;她很普通,却是千千万万个母亲的代表。她的愿望实质上说,就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正好是我们党为之奋斗的目标。
母亲生养了我们,祖国母亲又给了我们发展以无限天地和强大的保障。今天所有的幸福都来之不易,我们做儿女的,一定会深深感恩和倍加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