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
铲完最后一坵垃圾,放好铁锹和扫帚,老杨捶捶腰,揉揉肩,打了个哈欠,不安地望着门口。
大路上,没有车辆、行人,也还是不见小张的影子。
天快亮了,有一丝风刮进脖子里,老杨打了个冷战。汗水贴在后背,像穿了一件湿马甲那样难受。
大厦就要开业了,干了一个通宵,把脏乱的地面清理得干净、整洁,他终于可以歇工过年了。
前几天老杨就想回乡,但小张说:"要么干完这点活再走,要么留在这里过年,我帮你申请补贴。"争不过他,要不然老杨早就回到了"肥羊"身边了,说不定现在正打鼾呢。"肥羊"是他老婆的小名。从年初到年尾,老杨手机里传递的都是肥羊的抱怨。一句话,枕边没鼾声,她睡不好。老杨知道,这是肥羊的托辞,当初他在家那会儿,她常常跑到另一个房间里呼呼大睡。没别的,讨厌他"打雷"呗。
小张是他的头儿。不知道小张睡觉打不打雷,但小张说话,确实是雷声大、雨点小。以前也不计较,但这一次,老杨再也不能忍了。为啥呢,这三个月,除了给过一千块生活费,工资都没结清呢。小张倒好,一句话说得震天响:"这次还搞不定,我就张字倒着写!"说了还脸不红气不喘,鬼知道他哪来的自信。老杨也无奈,谁叫自己是个杂工呢?杂工杂工,就是杂七杂八的工种,活干得多,工资却不算高,账户还得挂在肥羊名下。
昨晚在现场安排完工作,小张抖抖披在身上的劣质皮衣,抬腿便走。老杨堵住他去路,一手拉着皮箱,一手拦住他:"你不能走啊,工资呢?明天我得回老家了。"
"我现在就上门讨去。""这句话我都听腻了。"
小张推开老杨胳膊,扔下那句像打雷的话。
远远来了一辆小四轮,车灯很黯淡,但车身上的广告字不模糊。广告公司对场地卫生很满意,戴一顶白帽子的安装师傅递给老杨一支烟,老杨摆摆手。老杨不抽烟,这也是小张格外看重他的地方。
"能把自己收拾好的人,工地一定能收拾好。"小张说。
老杨知道那是一句好话。小张人也不赖,年轻,有朝气,不嗜烟,不躲懒,像极了自己年轻时候。还真有点投缘呢!
可惜投缘不能当饭吃啊,要是工资结清了,把你说上天都行。老杨拉着一只黑色的皮箱——里面是他半年来使用的全部家当——轻轻踱到一个角落,拨小张的电话。
关机了!再拨,还是关机。老杨头脑"嗡嗡"作响,落寞地望着晨曦中的工地,缓缓走向汽车总站。其实他说今天就回家是有点赌气的,肥羊还说想来买点年货年礼,可现在……好像也不得不走了。
太阳爬上了城市的天空,云彩朵朵,如同老家田野上绽放的莲花。站里,旅客都戴着口罩,在他们脸上依稀可见隐藏的激动。老杨三两步到了入口处,一看阵势,只留下一条通道,旅客依次排队,一米间隔,量体温,健康码……老杨正左顾右盼,恍惚中,有个人挥舞着皮衣,叫道:"杨叔,杨叔!"
阳光有点刺眼,老杨还是看得清楚,那人正是小张。
老杨趋前几步,挡在他面前:"你总算来了!"
"知道知道,听我说……"小张披上皮衣,急切地说,"我去找老板,让他马上打钱给你,老板说他也刚刚收到了能周转的货款,但是这两天周末转不出来。我不放心,在他家睡了一晚沙发!"
"那……现在怎么样?"老杨心里打翻了五味瓶。"老板今天一早转了钱,还打电话到你家,肥羊婶子接的……然后就让她搭老板朋友的车来这儿了!现在都可能到市界啦!"阳光斜照在脸上,痒痒的。老杨不由得感叹,腊八节,竟然这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