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地
年少时的暑假。持续多日近40℃的高温炙烤,乡间路上堆积的尘土似乎有一拃厚了。偶尔驶过一辆车,扬起的"土雾"久久不散,呛得行人皱眉闭眼捏鼻捂嘴,少不得朝着车子驶去的方向骂骂咧咧一番。
尽管我的心里百般不情愿,还是无可奈何地提溜着铁锨跟着父亲走在乡间路上。此时太阳虽已偏西,但白花花的亮光依然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空气中热浪翻滚,地面热气蒸腾。路的两旁是密密层层、无边无际的玉米地,好像两道厚重绵长的城墙,挤压得人透不过气来。高过人头的玉米秆瘦骨嶙峋、半黄不绿,狭长的叶片蜷扭成一个个"麻花",垂头丧气地耷拉在秆的两侧,一副严重营养不良的样子。
"轮到你家浇地了,赶紧来接水!"前面地井边上传来村长催促的声音。
父亲走过去,和村长一起察看水泵边上的水电表后,转过身,手中的大铁锨"嚓"的一声深深地铲入地里,随着手起土落,满满的一锨土不偏不倚地堵在地头的水道接口处,迅疾的水流一下子改道转弯,汩汩地流入我们家的玉米地里。干裂的地面好像张着无数个嘴巴的怪兽,贪婪地吮吸着这救命的源泉。
望着水道里的水弯弯曲曲地流进了玉米林深处,父亲这才把手中的烟袋锅在地头的界石上磕了磕,站起身,命令似的说:"走!"
我挽起裤腿,紧随父亲,顺着水道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玉米叶子层层叠叠在前面拦路挡道。我们一只手遮挡划拉着玉米叶,一只手拎着铁锨,眼睛盯着水道,看到哪一处的堤岸单薄,就在旁边顺势铲土加固,以防决堤跑水。
密不透风的玉米地像一个大蒸笼,闷热异常。尽管我猫着腰,但玉米叶上的小毛刺还是见缝插针地扫在满是汗水的脸上、脖颈上、胳膊上,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在叮咬,于是不停地用力抓挠,恨不得抠一层皮才能根除痛痒。
筑堤围水的浇地方法很原始——先在主水道两边筑起一道道土梁,圈堵起一块块"梯田",等水快要流到尽头时,在水道一侧铲开一个大口,把水引入一处"梯田",等到把里面的角角落落浇透,水不再往下渗的时候,再向前在水道上打开另一个豁口,引流至下一处"梯田",开启下一套循环动作。过程并不复杂,但密密实实的玉米秆羁绊挡路,使人铲土、行走极其不易,所以完成起来艰难。不大一会儿,我们就汗流浃背口渴难耐,这时候在水道里掬起一捧水喝,竟然清冽甘甜。
就这样,我和父亲筑一道梁,围一方水,守一段时间,歇一下泥脚,一左一右地顺着水道逆流推进。不知不觉天色暗了,朗月高高升起,夜空一片墨蓝,依然没有一丝风,玉米地里黑黢黢的一片,静静的玉米秆挤在周围,遮挡着视线,前方蓦然变得深不可测。
父亲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挥动着铁锨,那黑暗中的光束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长忽短,晃得人眼花缭乱。突然发现水道里的水越来越少,流速也慢了许多,父亲说:"前面跑水了。"
"我去看看!"我一把抓过手电筒,自告奋勇地前去查看。
果然,前面的水道被冲开了一个大豁口,"哗哗"的水流正四处漫溢。我慌不择路,连忙挥动铁锨想就地铲土堵住决口,怎奈力不从心、技不高超,脚下一滑,"啪"的一声跌坐在泥水中。
父亲赶过来,一边拽起我一边说道:"做不来就不要硬撑!"
我虽心有不甘,但窘状下只好默不作声,自认倒霉。
不知挨过了多长时间,天渐渐明了,一个通宵的劳作,终于到了地头了!身后浇过的玉米又熬过了一次旱劫,沐浴着晨光,叶子也变得舒展起来。父亲脱下被泥水包裹着的鞋子,坐在水道旁边的石头上,冲洗脚上腿上的泥巴。我瘫睡在路边的草丛中,迷迷糊糊地说:"爸,我想回学校好好念书……"
"那就赶快洗洗,先回去补一觉吧!"父亲转过头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