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地果
野地果是山野奇珍,是大山给山民们无私的馈赠。
在山间浩繁的藤本植物中,野地果可谓另类。它不像无娘藤那样靠寄生苟活,也不像喇叭花那样凭借缠绕灌木来抬高自己的身份,更不像五叶参那样娇柔得只在林下、小溪边等蔽荫处藏身。它就是它,独立特行,山坡、田埂、土坎、沟边、道旁可见它的身影,荒坪、穷谷、幽涧、崖缝、石底也照样能扎根生存。野地果全株带白浆,断开便会瞬间冒出来,像极母亲喂儿的乳汁,不过那味儿可不敢恭维,小时我割草打猪草曾蘸指尝过,苦涩得焦眉愁眼舌头一伸一伸的。
野地果藤形似巨型蜈蚣左冲右突,堪称爬坡上坎的好手,像个野性的山娃子,幽涧轻身一荡峭壁信手一搭,逮住一丝一缝便稳步上移下滑潇洒自如。山间疯长的地果藤最长可达10米,因柔而韧,常被山民们用来做藤编,常见队里的几个藤编好手在秋冬季里漫坡疯窜。不用担心采收困难,平阳之地只需断其浅须即可到手;若遇陡坡、石板上爬的就拉着头部站于下方使劲一扯,但闻一连串“噼噼啪啪”的炸响之后便须断叶翻了。带回家的藤将根须和分枝剪掉摊开晾着即可,待蔫后再根据粗细长短便可编织成工艺品或生活用具了。我曾见过族中二叔担着一对藤编的包箩去掰苞谷,好看得很!也记得年迈的老奶奶对我直夸那只黑得发亮的提篼,说当年陪嫁过来的时候还有两只鸟儿在那上面叽叽喳喳地叫呢!
在神奇的自然界中,野地果的叶以经冬不败青翠欲滴而著称,其巅部梗红叶嫩,不光牛喜啃猪喜吃,更是兔子、山羊这些野物们过冬的美味佳肴。说它们是自然界浩荡的大军也不为过,合拢来可遮山盖岭,散开去便东隐西藏,极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既擅长大兵团作战又惯山地游击,世间还没有哪种野藤有如此庞大的阵容,也没有哪种野果能这般遍地开花令人刻骨铭心。
在大山深处众多的馋嘴物中,我对野地果可谓情有独钟,首吃这美味,还是奶娃娃的时候。那时母亲背着我上坡薅二道苞谷草,天上烈日滚烫,地里苗高草深,偏我在背上伸胳膊踢腿,哭个不停,母亲把我放下来坐在背带上,从土边刨了一把野地果一颗颗喂我,我一下便破涕为笑馋嘴饿食起来。
野地果的果期长达半年之久,草长莺飞的时令,它们便开始催孢萌动起来,开始黑麻黑麻的米粒般大小貌不惊人,然后一天天地细生慢长恣意折磨你的耐性。当你沮丧淡忘时,它们会猛不丁地一夜之间成熟,那藤蔓伏地的短枝上如拇指般大小红亮的果,或悄伏于地衣草皮中、或巧隐于石底崖缝内、或浅现于田坎土埂边、或裸露于草坪岭岗上,像顽皮的小子东躲西藏叫人费力去寻,又似娇羞的处子若隐若现逗你醉眼去找。
寻找野地果的日子无一定之规,未入学时可任由你的马儿跑圆,进学堂后就相对受约束了。我们多选在放牛、打猪草的早晨或下午放学后,在绿叶如荫中、在乱石横陈间、在草丛刺蓬里,随便一刨便是亮闪闪的一片,那圆形的、卵状的、被藤箍石盖挤瘪压扁的,直瞪圆你的眼、馋歪你的嘴。不用担心泥巴敷、虫蚁爬过不干净,乡下孩子就是这般野性,在手指上一擦于露水草上一揩,就鸡啄米似的只管往嘴里塞。
人有男女之分,野地果也有公母之别。人中的女子逗人喜欢,野地果中的母果却令人讨厌,那周身凸起的麻点像极了癞蛤蟆身上凸起的疙瘩,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那惨白或白紫混杂的果肉,令人皱眉直吐口水;和母果相比,公果便可轻松夺走你的魂儿,不光肤色如霞似少女的脸蛋轻弹即破,那晶莹剔透的果肉更是一咬便冒出一汪水来,再一抿便融化掉了,咕噜一声滑下了肚,口齿留香,回味悠长。野地果从成熟到消亡不过一月光景,故民间有“六月六,地果熟,七月半,地果烂”的谚语。其他瓜果腐烂每每恶臭四播让人掩鼻,唯野地果腐烂却散发出阵阵香气,如温情的可人儿,以特有的方式向热恋中的人作难舍的告别。
野地果食药两用全身是宝,嫩叶熬水入药对腹泻、痢疾颇有神效。至于那鲜嫩的果肉,不仅能开胃顺气,还能填腹充饥呢!桃子李子吃多了叫你腹泻如箭,杨梅贪吃吧酸得你摆头浸牙,而野地果就不同,嘴越吃越馋心痒难忍。
风霜雨雪的浸淫锻打出野地果坚韧不拔的特性,无论寒来暑往总是枝繁叶茂绿意盎然。那层层叠叠的绿,封土盖沙,是治理水土流失的极品;那纵横交错的绿,锁石扣土,是田坎土坎免费的保护神。你可把它视作园林植物景观成片种植,让游人惬意仰躺日看蓝天夜观星星;也可把它视作野味奇珍种植于田间地头,逗出人们肚里的馋虫换来花花绿绿的票子;还可把它作为观藤吊挂于盆景,欣赏那婀娜的身段在风中摇曳的那一份俊逸;更可把它作为观叶在花园里或院坝边块状点缀,老来闲庭信步,吟诗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