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念叨

78岁的父亲变得越来越爱念叨了，他总是让我别忘了，我们的家族是从江西搬来的。

"记得又能怎么样呢？"听到父亲念叨，母亲有些不耐烦。

"说了你也不懂。"父亲说完转头殷切地看着我。

父亲只读过几年书，从小就开始干农活，年轻时为了养活我们，到砖瓦厂出窑，捡脏活累活做，准确地说，他是个粗人，没有什么兴趣爱好。

20世纪90年代，重修家谱之风席卷农村，1996年我们何氏也开始修订族谱。父亲丢下了菜园，和几个教师出身的老先生一起负责修订工作。那一年多的时间，50多岁的父亲和几位老先生去了很多地方，其中就包括江西庐江。虽然很累，但是父亲很开心。

修谱结束后，父亲在母亲的责备声中，重新回到菜园种菜。一有空闲，父亲便回忆起他们追寻先祖足迹的途中经历的点点滴滴。父亲说，那时尽管舟车劳顿，但他们每到一地，都会感受到宗亲们的热情和友善，也体会到先祖们一路迁徙的艰难和隐忍。

从那时起，父亲就经常对我说，我们的家族是从江西搬来的。我当时认为，父亲年纪大了，可能自己刚说的话一转身就忘了，所以一直念叨。一有时间，父亲就会去湾里的兄弟家中坐坐，说说话。每年春节，还会专门翻看族谱，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尽管许多字不认识。

2018年6月，父亲突发脑梗。住院第二天，父亲病情愈发严重，湾里的长辈们都来看望他。此时，父亲已说不出话来，昏花的老眼盯着我，好像在提醒、叮嘱我什么，我连忙握住他那布满老茧的手。

出院后，每逢周末，我都要陪父亲出去走走，帮助父亲康复。颤颤巍巍的行走中，父亲依旧不忘念叨我们是从江西搬来的，还让我经常回湾里去走走，看望长辈们。

走在父亲身边，我常常想：父亲一直这样念叨，是想我带他去重走寻根之路吗？但父亲否定了我的想法，说自己年纪大了，再也经不起路途颠簸。可是父亲反复念叨，又是为了什么？我心存疑惑。

今年年初，湾子里的老房子要全部拆迁了，父亲让我送他回去，想再看一眼老房子。

站在老房子前，父亲面露酸楚，落下了泪水。我知道，当年为了建这座房子，父母留下了很多汗水，有不舍，也有难忘。父亲说自己从祖父的房子里搬到这里建了房子，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才搬去城里与我同住。

我瞬间明白了父亲反复念叨的真实含义。我在祖父建的土屋里出生，在那里成长，后来搬到父亲建的砖瓦平房里，在那里成家，再后来搬到街上，一步一个脚印。父亲是想告诉我：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能忘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要不忘初心！一个人如此，一个家族如此，一个民族亦是如此！

说不出大道理的父亲念叨的，原来是守护家族的初心和美好愿景。